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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

薛婧怡 野飞船
2024-08-22


今年的五月结束于北京至青岛的过夜火车。


那天听了一整晚《步履不停》里的音乐,调子恬柔,想起一些从前事,觉得很轻,如木心在五月将逝时写下的诗句:「不知原谅什么,诚觉世事尽可原谅。」


十几岁的每一个五月都犹然难忘,因为总会在同一时间点延续无休止的低落和悲伤,那时听说「五月病」这个词,也感到内置于自身的情绪生物钟。直到现在,总还是觉得应该在五月结束时留下些什么,大概也是一种对身体记忆的回应。


火车行驶夜间,我翻出去年五月结束时的字迹,措辞满含艰辛,恍如隔世。去年在疗愈中经验了种种自我清洗,而今当我再次站在五月的尾巴上,心觉那份积蓄多年的沉郁,已逐日退去了。


五月回了一次意大利。一直钟情琴写的描述人地关系的句子:「有些地方,一去再去,不过是因为因缘具足。」


也是因为这具足的因缘,令「去」,变成了「回」。


至今为止,除了成长的故国,英国是可以回的,德国是可以回的,土耳其是可以回的——而意大利,和这些国家都不一样,我和它发生关系的方式不是基于人际关系或者纯然的回忆,更多则是,与我灵魂组成的方式有关。


2019/5/9  Venice


在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工作时,抽空去看旁边的意大利馆,灵感来源于卡尔维诺的迷宫,也记得2017年意大利馆的魔法世界,它们正是我的灵魂与这片土地深深联结的一份证词:我喜欢这个国家对于信仰、神性、神秘主义、超自然力量的兴趣。


正如那些长成我身体一部分的意大利记忆,它们只是协助我辨认自己:走在威尼斯狭窄的巷落突然听到教堂钟声从天而降,包裹周身,仿佛神圣之水带来洗涤;罗马强大的历史气息不断带来冲击,零落在全城的古老遗迹,令你躲不开与时间的对视;佛罗伦萨用整个城市书写美的定义,那是大写的、以宇宙秩序为坐标的美;还有博洛尼亚喑哑的红,含隐的忧伤,拉文纳宁静之中化不开的神秘灵晕……


旅途,也是明镜。


去年五月结束时,我言及重生。在第四次去意大利的旅程中,我也再次感觉到,体内一些老旧模式的终结,以及新生的启动。


我开始意识到,生命中许多深刻的变化,在根本上是身体性的。


我不再对人的经历感兴趣,而更感兴趣人们能借由这些尘世的经历转化、生发、创造出什么。


我也不再对解读别人的作品有热情,而更享受成为那个创作主体,链接众人内在的场域,如风起时云涌浪滚。


终结,死亡,蜕变,重生,这些冥王星能量的词,对我而言,不再是重的,也不再是悲的;而是鲜活的,是满含生命力的,是耀眼的光景,是全情舞蹈的火焰。


是时候离开我站立的地方了。渡一条河,我要从象征的彼岸,抵达此岸。


2019/6/9

写于黄山回北京高铁



2019/5/19  Rome 

Left fragments of my soul in Roman trees.






五月 2018


整个五月,我都在回想去年五月,在Hamburg见涛哥时,某天夜里我们的一段对话:


变老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?
嗯…变老意味着,不再害怕吧。因为经事儿多了,就从容,无畏。
不再害怕,是类似知天命一样的感觉吗?
是的。古人总结的表达,太酷了。
对我来说,是更明白时间的深意。
对,时间让我们明白,人生其实都是得到,没有失去。


五月的夜晚不好过。几乎每夜都在梦中经验深渊,坠落,遗弃,丧失,分离。清晨醒来,需要静思片刻,让起伏的心念落定。我相信每一位在白昼里相见、交谈的人,都不会感受到我是穿越那样的黑夜走到这日光里来的。这缘于三月的一份启示:自我的黑洞,不再向外投射,由自己来内化和吸收。

为什么会一再回想那段对话:身心困窘时,让自己溶化在延展的时间里,带来疗愈和拯救。一年之后的我,要比当年易北河边的我拥有更多岁月和无常,来体认时间。

虽然在很多年前,我就曾迷恋《百年孤独》开头那个奇妙交叉的多重时态:「多年以后,面对行刑队,奥蕾莉亚诺迪·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。」却是直到去年,24岁时,我才第一次真的在自己肉身之上,看到可以穿透时间而来的目光,看到多年以后从未来回望的自我审视,因而也第一次在个体历史中因「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」而脱然豁朗。

去年我常开玩笑说,终于足够年长到可以赏味时间了。这确实只是一句玩笑。成长是需要机遇的。时间的物理累加不必然带来灵魂层次的升级。我欢庆于自己把握了每一次降临在生命中推动心境变革的契机,虽然那无一不是由苦痛、恐惧、艰难、挣扎构成,充分经验之后,它们却都成了菩提。

穿越,即是自渡。

于是,黑色梦境淡退,又一次体验重生的临在感,是我为敬畏五月之逝而留的墓志铭。


2018/6/1


2017/5/4  Hamburg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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